赠郡侯郭文麓升副使序(唐顺之)

作者 : 唐顺之    时间 : 2015-08-23 14:55:33    整理 : 古诗文网
唐顺之
原文
    廉吏自古难之。虽然,今之所谓廉者,有之矣。前有所慕于进而后有所惧于罪,是以虽其嗜利之心不胜其竞进之心,而其避罪之计有甚于忧贫之计,慕与惧相持于中,则势不得不矫强而为廉。其幸而恒处于有可慕、有可惧之地,则可以终其身而不至于坏,而世遂以全节归之。其或权位渐以极,则可慕者既已得之,而无复有惧于罪。至如蹉跎沦落,不复自振,则可慕者既已绝望,且将甘心冒罪而不辞。是故其始也,缩腹镂骨以自苦;而其后也,甚或出于饕餮之所不为。人见其然,则曰:若人也,而今乃若是!而不知始终固此一人也。虽然,此犹自其既坏言之也。方其刻意为廉之时,而其萌芽固已露矣。苟捐之足以为名,而得之足以为罪,则千金有所必割;苟捐之不足以为名,而得之不足以为罪,则锥刀有所必算。人见其千金之捐乃其奇节,而不知锥刀之算其真机也,从而谓之曰廉。
    嗟乎!是安知古之所谓廉者哉?古之所谓廉者,必始于不见可欲。不见可欲,故其奉于身者薄;奉于身者薄,故其资于物者轻。虽其一无所慕与无所惧,而未尝不廉。盖虽欲不廉,而无所用之也。
    郭侯治吾常【注】,以平易岂弟、与民休息为政,而尤以清苦绳约自律。余始见侯如是,则亦以为今之所谓廉者耳。徐而与侯处,听其议论,察其志之所存,乃知侯非今之所谓廉者也。侯性本澹泊,苦厌纷华,尝言曰:我蔬食则喜,肉食则不喜;布裀则寝乃安,纻裀则寝不安。其奉身率如此。侯盖古之廉者也。闻侯之夫人亦乐于粝食敝衣,与侯所嗜好无异。然则古之廉者,犹或不免于室人交谪,于是益知侯之为难能也。
    侯居常三年,升山东副使以去,侯之僚霍君、裘君与其属武进尹杨君征余文为侯赠。夫侯之廉,人既已尽知之,而奚俟乎余之言耶?虽然,余知侯之廉非出于慕与惧,而方其为守,则犹在有可慕、有可惧之地也。自今以往,官益峻而望益隆,将可慕者得而可惧者去矣,侯之廉犹是也,而后人信之曰:侯果非慕与惧者也。然则知侯者莫如余先也,而乌得无言乎?
(选自《荆川先生文集》,有删改)
【注】常:地名,指常州。

译文
    廉洁的官吏,自古难有。虽然如此,当今所谓的廉洁的官吏,是有的。先前渴慕升官而后来畏惧罪罚,因此虽然他嗜好财利的心思比不上他竞逐升官的心思, 而他规避罪罚的心计胜于他忧患贫贱的心计,羡慕与畏惧在内心中相持,那么这种情势之下他不得不勉强表现出廉洁的行为。(如果)他幸好一直处在有所羡慕又有 所畏惧的地位,那么可以凭这一点终其一生而不致于败坏(声名),因而世间就把保全大节的名号送给他。(如果)有的人权位逐渐达到顶峰,对于志得意满(之 事)已懈怠,那么可让人羡慕的(官职)已经得到了,不再有畏惧罪罚的心思。至于仕途蹉跎、沦落不堪,不再自我振作,那么可以让人羡慕的(官职)已经绝无希 望了,心灰意冷,颓唐沮丧,就将甘愿触犯罪罚而不知推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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