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石

朝代:唐代

作者:韩愈

原文:

山石荦确行径微,黄昏到寺蝙蝠飞。
升堂坐阶新雨足,芭蕉叶大栀子肥。
僧言古壁佛画好,以火来照所见稀。
铺床拂席置羹饭,疏粝亦足饱我饥。
夜深静卧百虫绝,清月出岭光入扉。
天明独去无道路,出入高下穷烟霏。
山红涧碧纷烂漫,时见松枥皆十围。
当流赤足踏涧石,水声激激风吹衣。
人生如此自可乐,岂必局束为人鞿?(鞿 一作:靰)
嗟哉吾党二三子,安得至老不更归。

参考翻译

注释

⑴山石:这是取诗的首句开头二字为题,乃旧诗标题的常见用法,它与诗的内容无关。
⑵荦(luò)确:指山石险峻不平的样子。行径:行下次的路径。微:狭窄。
⑶蝙蝠:哺乳动物,夜间在空中飞翔,捕食蚊、蛾等。这是写山寺黄昏的景象并点明到寺的时间。
⑷升堂:进入寺中厅堂。阶:厅堂前的台阶。新雨:刚下过的雨。
⑸栀子:常绿灌水,夏季开白花,香气浓郁。这两句说,进入厅堂后坐在台阶上,这刚下过的一场雨水该有多么充足;那吸饱了雨水的芭蕉叶子更加硕大,而挺立枝头的栀子花苞也显得特别肥壮。诗人热情地赞美了这山野生机勃勃的动人景象。
⑹佛画:画的佛画像。
⑺稀:依稀,模糊,看不清楚。一作“稀少”解。所见稀:即少见的好画。这两句说,和尚告诉我说,古壁上面的佛像很好,并拿来灯火观看,尚能依稀可见。
⑻置:供。羹(gēng):菜汤。这里是泛指菜蔬。
⑼疏粝(lì):糙米饭。这里是指简单的饭食。饱我饥:给我充饥。
⑽百虫绝:一切虫鸣声都没有了。
⑾清月:清朗的月光。出岭:指清月从山岭那边升上来。夜深月出,说明这是下弦月。扉(fēi):门。光入扉:指月光穿过门户,照时室内。
⑿无道路:指因晨雾迷茫,不辨道路,随意步行的意思。
⒀出入高下:指进进出出于高高低低的山谷径路的意思。霏:氛雾。穷烟霏:空尽云雾,即走遍了云遮雾绕的山径。
⒁山红涧碧:即山花红艳、涧水清碧。纷:繁盛。烂漫:光彩四射的样子。
⒂枥(lì):同“栎”,落叶乔木。木围:形容树干非常粗大。两手合抱一周称一围。
⒃当流:对着流水。赤足踏涧石:是说对着流水就打起赤脚,踏着涧中石头淌水而过。
⒄人生如此;指上面所说的山中赏心乐事。
⒅局束:拘束,不自由的意思。靰(jī):马缰绳。这里作动词用,比喻受人牵制、束缚。
⒆吾党二三子:指和自己志趣相合的几个朋友。
⒇安得:怎能。不更归:不再回去了,表示对官场的厌弃。

白话译文

山石峥嵘险峭,山路狭窄像羊肠,蝙蝠穿飞的黄昏,来到这座庙堂。
登上庙堂坐台阶,刚下透雨一场,经雨芭蕉枝粗叶大,山栀更肥壮。
僧人告诉我说,古壁佛画真堂皇,用火把照看,迷迷糊糊看不清爽。
为我铺好床席,又准备米饭菜汤,饭菜虽粗糙,却够填饱我的饥肠。
夜深清静好睡觉,百虫停止吵嚷,明月爬上了山头,清辉泻入门窗。
天明我独自离去,无法辨清路向,出入雾霭之中,我上下摸索踉跄。
山花鲜红涧水碧绿,光泽又艳繁,时见松栎粗大十围,郁郁又苍苍。
遇到涧流当道,光着脚板踏石淌,水声激激风飘飘,掀起我的衣裳。
人生在世能如此,也应自得其乐,何必受到约束,宛若被套上马缰?
唉呀,我那几个情投意合的伙伴,怎么能到年老,还不再返回故乡?


(www.shuzhai.org) 更新时间 : 2016-04-02

参考赏析

创作背景

《山石》的写作时间历代有不同说法。一般认为写于唐德宗贞元十七年(801年)七月韩愈离徐州去洛阳的途中。当时作者所游的是洛阳北面的惠林寺,同游者是李景兴、侯喜、尉迟汾。

整体赏析

题目“山石”不是本要专门抒发的内容,而是取首句的头两个字而已。这是一首记游诗,按时间地点依次写来,全诗可分四个部分。
第一部分从开头至“芭蕉叶大栀子肥”,写黄昏到寺所见景色。“山石荦确行径微,黄昏到寺蝙蝠飞”,首句写寺外山石的错杂不平,道路的狭窄崎岖;次句写古寺的荒凉陈旧,到黄昏时众多的蝙蝠窜上飞下,纷纷攘攘。仅此两句,就把整个深山古寺的景色特征突现出来,使人如临其境。以下两句是入寺坐定后所见阶下景物:芭蕉叶子阔大,栀子果实肥硕,是新雨“足”后的特有景致,读之令人顿觉精神爽快。
第二部分从“僧言古壁佛画好”至“清月出岭光入扉”,写入寺后一夜的情景。这里一部分先写僧人的热情招待,先是主动地向客人介绍古壁佛画,兴致勃勃地擎着蜡烛引着客人前去观看。“稀”字既道出壁画的珍贵,也生动地显露出诗人的惊喜之情。接着写僧人的殷勤铺床置饭,“疏粝亦足饱我饥”,一见僧人生活的简朴,二见诗人对僧家招待的满意之情。后两句写夜深入睡,“百虫绝”从反面衬托出深山古庙虫鸣之盛,直到夜深之后才鸣声渐息。“清月出岭光入扉”,很有李白“床前明月光”诗句的意境,使人有无限静寂之感。
第三部分从“天明独去无道路”至“水声激激风吹衣”,写晨去的路上所见所感。雨后的深山,晨雾缭绕,曲径萦回,以至分不清道路,高低难行。一个“穷”字,写出诗人奔出雾区的喜悦。接下去描绘脱离雾区,在一片晴朗中所见到的秀丽山景:峭崖上红花一片,山涧下碧水清清,更有那挺拔粗壮的松、枥树时时跃入眼帘。“时见”二字看似平常,实有精确的含意,它表明这些松、枥树不是长在一处的,而是诗人在行进中时时见到的。如此便把景色拉开,使读者的意念像跟着诗人行走似的一路领略山中风情。下两句写新雨后的山涧,水流横溢,激溅奔泻,致使诗人脱去鞋子,提起裤管,小心翼翼地在溪流中移进。山风阵阵,牵衣动裳,使人有赏不尽的山、水、风、石的乐趣。这里景色丰富,境地清幽。所以诗写到此,很自然地引出最后一段。
第四部分从“人生如此自可乐”到最后,是抒写情怀。韩愈在长期的官场生活中,陟黜升沉,身不由己,满腔的愤懑不平,郁积难抒。故对眼前这种自由自在,不受人挟制的山水生活感到十分快乐和满足。从而希望和自己同道的“二三子”能一起来过这种清心适意的生活。这种痛恨官场、追求自由的思想在当时是有积极意义的。
这首诗看似平凡,实际有较高的艺术成就。突出的特点是巧妙地运用了赋体中“铺采摛文”的手法。所谓赋体的“铺采摛文”,就不是一般地叙事状物,而是在记叙的过程中兴会淋漓地、铺扬蹈厉地状写事物,绘景抒情,使之物相尽形,达到辗转生发的艺术效果。《山石》诗便是如此。无论是开头部分的黄昏到寺,还是其后的歇寺、离寺,先后按时间推移,把在这一段时间中的所做所为、所见所闻、交待得清清楚楚。而这些事都是日常的平凡之事(像入寺、坐阶、看画、铺床、睡觉、晨起登程等);客观之景(像大石、蝙蝠、芭蕉、栀子、月光、晨雾、山花、涧水、松枥等)就像一篇记事的日记一般,没什么奇特之处。然而诗人却在这些无甚奇特的事物中,洋溢着真挚之情,状写出美妙之景,从而生发出无限的诗意。如“黄昏到寺蝙蝠飞”,虽是一个很普通的现象,也无雕饰的词语,但却十分有力地烘托出深山古寺在黄昏中的气氛,使人如见古寺之荒凉,环境之沉寂。如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一种美妙的诗意。再如“当流赤足踏涧石,水声激激风吹衣”又是一幅多么优美的图画。水声激激,风扯衣衫,一位赤足的人在溪流中上下小心踏石过流,其神其态,其情其趣,使人对这幅充满诗意的“山涧行”的图画,产生无限生趣。这就是诗人“铺采摛文”笔法所升华出的功力。
这首诗为传统的纪游诗开拓了新领域,它汲取了山水游记的特点,按照行程的顺序逐层叙写游踪。然而却不像记流水账那样呆板乏味,其表现手法是巧妙的。此诗虽说是逐层叙写,仍经过严格的选择和经心的提炼。如从“黄昏到寺”到就寝之前,实际上的所经所见所闻所感当然很多,但摄入镜头的,却只有“蝙蝠飞”、“芭蕉叶大栀子肥”、寺僧陪看壁画和“铺床拂席置羹饭”等殷勤款待的情景,因为这体现了山中的自然美和人情美,跟“为人靰”的幕僚生活相对照,使诗人萌发了归耕或归隐的念头,是结尾“主题歌”所以形成的重要根据。关于夜宿和早行,所摄者也只是最能体现山野的自然美和自由生活的那些镜头,同样是结尾的主题歌所以形成的重要根据。
再说,按行程顺序叙写,也就是按时间顺序叙写,时间不同,天气的阴晴和光线的强弱也不同。这篇诗的突出特点,就在于诗人善于捕捉不同景物在特定时间、特定天气里所呈现的不同光感、不同湿度和不同色调。如用“新雨足”表明大地的一切刚经过雨水的滋润和洗涤;这才写主人公于苍茫暮色中赞赏“芭蕉叶大栀子肥”,而那芭蕉叶和栀子花也就带着它们在雨后日暮之时所特有的光感、湿度和色调呈现出来。写月而冠以“清”字,表明那是“新雨”之后的月儿。写朝景,新奇而多变。因为他不是写一般的朝景,而是写山中雨后的朝景。他先以“天明独去无道路”一句,总括了山中雨霁,地面潮湿,黎明之时,浓雾弥漫的特点,然后用“出入高下穷烟霏”一句,画出了雾中早行图。“烟霏”既“穷”,阳光普照,就看见涧水经雨而更深更碧,山花经雨而更红更亮。于是用“山红涧碧”加以概括。山红而涧碧,红碧相辉映,色彩已很明丽。但由于诗人敏锐地把握了雨后天晴,秋阳照耀下的山花、涧水所特有的光感、湿度和色调,因而感到光用“红”、“碧”还很不够,又用“纷烂漫”加以渲染,才把那“山红涧碧”的美景表现得鲜艳夺目。

名家点评

黄震《黄氏日钞》:《山石》诗,清峻。
元好问《遗山先生文集·论诗三十首》:有情芍药含春泪,无力蔷薇卧晚枝。拈出退之《山石》句,始知渠是女郎诗。
瞿佑《归田诗话》:元遗山《论诗三十首》,内一首云:“有情芍药含春泪……”初不晓所谓。后见《诗文自警》一编,亦遗山所著,谓“有情芍药含舂泪,无力蔷薇卧晚枝”,此秦少游《春雨》诗也,非不工巧,然以退之《山石》句观之,渠乃女郎诗也。破却工夫,何至作女郎诗?按昌黎诗云:“山石荦确行径微……芭蕉叶大栀子肥。”遗山固为此论,然诗亦相题而作,又不可拘以一律。如老杜云:“香雾云鬟湿,清辉玉臂寒”;“俱飞蛱蝶元相逐,并蒂芙蓉本自双”,亦可谓女郎诗耶?
陆时雍《唐诗镜》:语如清流啮石,激激相注。李、杜虚境过形,昌黎当境实写。
冯时可《雨航杂录》:此诗叙游如画如记,悠然澹然,在《古剑》篇诸作之上。余尝以雨夜入山寺,良久月出,深忆公诗之妙。其“嗟哉吾党”二句,后人添入、非公笔也。
何焯《义门读书记》:直书即目,无意求工,而文自至,一变谢家模范之迹,如画家之有荆、关也。从晦中转到明(“清月出岭”句下)。“穷烟霏”三字是山中平明真景。从明中仍带晦,都是雨后兴象。又即发端“荦确”、“黄昏”二句中所包蕴也(“出入高下”句下)。顾“雨足”(“当流赤足”句下)。
查慎行《初白庵诗评》:意境俱别。查晚晴曰:写景无意不刻、无语不僻。取径无处断,无意不转。屡经荒山古寺来,读此始愧未曾道着只字,已被东坡翁攫之而趋矣。
汪森《韩柳诗选》:句烹字炼而无雕琢之迹,缘其于淡中设色,朴处生姿耳。七言古诗,唐初多整丽之作,大抵前句转韵,音调铿锵,然自少陵始变为生拗之体,而公诗益畅之,意境为之一换。
《唐宋诗醇》:“以火来照所见稀”,与《岳庙作》“神纵欲福难为功”略同,于法则随手撇脱,于意则素所不满之事,即随处自然流露也。顾嗣立曰:七言古诗易入整丽,而亦近平熟,自老杜始为拗体,如《杜鹃行》之类。公之七言皆祖此种,而中间偏有极鲜丽处,不事雕琢,更见精采,有声有色,自公大家。
袁枚《随园诗话》:元遗山讥秦少游云:“有情芍药含春泪……”此论大谬。芍药、蔷薇,原近女郎,不近山石,二者不可相提而并论。诗题各有境界,各有宜称。杜少陵诗光焰万丈,然而“香雾云鬤湿,清辉玉臂寒”,“分飞蛱蝶原相逐,并蒂芙蓉本是双”;韩退之诗“横空盘硬语”,然“银烛未销窗送曙,金钗半醉坐添春”,又何尝不是“女郎诗”耶?《东山》诗:“其新孔嘉,其旧如之何?”周公大圣人,亦且善谑。
张文荪《唐贤清雅集》:寓潇洒于浑劲,昌黎七古最近人之作。昌黎诗体占奥奇横,自辟户庭,此种清而厚、丽而逸,亦公独得妙境,后惟山谷能学之,其笔力正相肖。
《古诗选批》:全以劲笔撑空而出,若句句提笔者。
方东树《昭味詹言》:凡结句都要不从人间来,乃为匪夷所思,奇险不测。他人百思所不解,我却如此结,乃为我之诗。如韩《山石》是也。不然,人人胸中所可有,手笔所可到,是为凡近。不事雕琢,自见精彩,真大家手笔。许多层事,只起四语了之。虽是顺叙,却一句一样境界,如展画图,触目通层在眼,何等笔力!五句、六句又一画。下句又一画。“天明”六句,共一幅早行图画。收入议。从昨日追叙,夹叙夹写,情景如见,句法高古。只是一篇游记,而叙写简妙,犹是古文手笔。他人数语方能明者,此须一句,即全现出,而句法复如有馀地,此为笔力。
刘熙载《艺概》:昌黎诗陈言务去,故有倚天拔地之意。《山石》一作,辞奇意幽,可为《楚辞·招隐士》对,如柳州《天对》例也。
程学恂《韩诗臆说》:李、杜《登太山》、《梦天姥》、《望岱》、《西岳》等篇,皆浑言之,不尽游山之趣也,故不可一例论。子瞻游山诸作,非不快妙,然与此比并,便觉小耳,此惟子瞻自知。
《说韩》:“山石荦确行径微”一篇,此尽人所称道者也。学昌黎者,亦惟此稍易近,缘与他家诗境近也。
汪佑南《山泾草堂诗话》:是宿寺后补作。以首二字“山石”标题,此古人通例也。“山石”四句,到寺即景。“僧言”四句,到寺后即事。“夜深”二句,宿寺写景。“天明”六句,出寺写景。“人生”四句,写怀结。通体写景处,句多浓丽;即事写怀,以淡语出之。浓淡相间,纯任自然,似不经意,而实极经意之作也。
吴学濂《增评韩苏诗钞》:三溪曰:起笔四句细写山寺荒凉景况,刻画逼真。前半篇极沈厚笔,下半篇极用平淡笔,正是浓淡相极、险夷并行之作法。茶山云结句气似衰杀,今按结意,自出题外,全不觉衰杀,是适茶山所不好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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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韩愈 韩愈 韩愈(768~824)字退之,唐代文学家、哲学家、思想家,河阳(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)人,汉族。祖籍河北昌黎,世称韩昌黎。晚年任吏部侍郎,又称韩吏部。谥号“文”,又称韩文公。他与柳宗元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,主张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,破骈为散,扩大文言文的表达功能。宋代苏轼称他“文起八代之衰”,明人推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,与柳宗元并称“韩柳”,有“文章巨公”和“百代文宗”之名,作品都收在《昌黎先生集》里。韩愈在思想上是中国“道统”观念的确立者,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。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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