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工开物·野议(5)

作者 : 宋应星    时间 : 2013-11-03 整理 : 古诗文网

盐政议
食盐,生人所必需,国家大利存焉。政败于弊生,商贫于政乱。夫人情之趋利也,走死地如骛。使行盐有利,谁不竭蹶而趋?夫何同一为商也,昔年积玉堆金,今日倾囊负债,盖至商贫而盐政不可为矣。
国家盐课,淮居其半,而长芦、解池、两浙、川井、广池、福海共居其半。长芦以下虽增课,犹可支吾,而淮则窘坏实甚。淮课初额九十万,而今增至一百五十万。使以成、弘之政,隆、万之商,值此增课之日,应之优然有余也。商之有本者,大抵属秦、晋与徽郡三方之人。万历盛时,资本在广陵者不啻三千万两,每年子息可生九百万两。只以百万输帑,而以三百万充无端妄费,公私具足,波及僧、道、丐、佣、桥梁、梵宇,尚余五百万。各商肥家润身,使之不尽,而用之不竭,至今可想见其盛也。
商之衰也,则自天启初年。国则珰祸日炽,家则败子日生,地则慕羶之棍徒日集,官则法守日隳,胥役则奸弊日出。为商者困机方动,而增课之令又日下,盗贼之侵又日炽,课不应手,则拘禁家属而比之。至于今日,半成窭人债户。括会资本,不尚五百万,何由生羡而充国计为?尝见条陈私盐者,一防官船,再防漕舫。夫漕舫自二十年来,回空无计,则折板货卖,典衣换米。旗军有谁腰镪余一贯者,迤逦临清道上,买盐一二百斤,资本罄矣。官船家人夹带,一引入仓,万目共见,冠绅一惩而百戒焉,岂复有裂闲射利之人,不绳其仆者哉?
所谓私盐者,乃当官掣过按,淮使者瓜期已满,而尚未之详也。祖制每引重八百斤,多一斤则注割没银一分,多十斤则注一钱,多至四十斤,则割没而外,另拟罪罚。今每引轻者千二百斤,重者千四五百斤。食盐之人,止有此数,而称过关桥,盐数则倍之。关桥一验,仪真再验,皆虚应故事,而牢不可革,积壅不行,弊由于此矣。万历以前,充役运司者,皆有家之人。夫稍有家私,犹怀保身保妻子之虑,后因课不足,则访拿之法日峻日严,一入运司,则追赃破产,卖妻鬻子以完者,不一而足。自是稍有生活者,视此为死路,而投入其中者,皆赤贫猾手,拼命攫金,诛之不可胜,而究之不可详。弊坏及此,尚可言哉!
盐政变革之秋,有一最简最易法,国帑立充而生民甚便者,长芦以下不具论,第论淮盐。夫计口食盐,一人终岁必盐五十斤,价值贵时五钱而溢,贱时四钱而饶,而场中煎炼资本四分而止,则一口在世,每岁代煮海,生发子息四钱有馀。食淮盐者亿万口,则每岁出本四千万两,以酬煮海之费,此非彰明易见者哉?
朝廷将前此烦苛琐碎法,尽情革去,惟于扬州立院分司,逐场官价煎炼,贮于关桥,现存厂内。各省买盐商人,多者千金万金,少者十两二十两,径驾各方舟楫,直扣厂前,甲日兑银,乙日发引,一出瓜、仪闸口,任从所之。一带长江,百道小港,再无讥呵逼扰。各省盐法道、巡盐兵,尽情撤去,大小行商贩盐之便,仝贩五谷。此法一行,则四方之人奔趋如骛。不半栽,而丘山之积成矣。区区百五十万,何俟今日议直指,明日摘度支,前月罚巡兵,后月访胥吏,比较商人,拘禁家属,而日有不足之忧哉?使以刘晏得扬州,必镇日见钱流地面。从来成法,未有久而不变者。盐行已千里,入于山僻小县,而销票缴册又有私盐之罚,何为者哉?浙中责令盐兵每年每月限捉获私盐若干,此非教民为盗耶?其题目犹可姗笑。此直截简便通商惠民一捷径大道,世有善理财者,愿与相商略焉。
风俗议
风俗,人心之所为也。人心一趋,可以造成风俗;然风俗既变,亦可以移易人心。是人心风俗,交相环转者也。
大凡承平之世,人心宁处其俭,不愿穷奢;宁安于卑,不求夸大;宁守现积金钱,不博未来显贵;宁以余金收藏于窖内,不求子母广生于世间。今何如哉?有钱者奢侈日甚,而负债穷人,亦思华服盛筵而效之,至称贷无门,轻则思攘,而重则思标矣。为士者,日思官居清要,而畎亩庶人,日督其稚顽子弟儒冠儒服,梦想科第,改换门楣,至历试不售,稍裕则钻营入泮,极窘则终身以儒冠飘荡,而结局不可言矣。
吾人半是为贫而仕,使其止足在念,即卑官润泽,原可俭用娱老;而昼夜计度,括其所得,多方馈送,营求荐章。不代直指思人满之数,不为国家想功令之严,馈送而外,尽其所有,央托贵绅。使其得也,再任未必有偿还之日;其不得也,则数年心力膏血,付之东流,而归林萧索,不可言矣。缙绅素封之在太平之世也,稍有羡金,必牢藏,为终身与子孙之计。其在今日有钱闲住者,惟恐子息不生,耽耽访问故宦之家,子孙产存而金尽者,与行商坐贾有能而可信者,终朝俵放,以冀子钱。转眄及期,破颜催并,究竟原本,不知何处出办,何况子钱?在我为本伤心,在彼求人无路,郁怀思乱,谁执其咎?
我生之初,亲见童生未入学者,冠同庶人;妇人之夫不为士者,即饶有万金,不戴梁冠于首;缙绅媵妾,冠亦同于庶人之妇,以别于嫡。三十年来光景曾几何哉!今则自成童,以至九流艺术,游手山人,角巾无不同;妇人除宦家门内执役者,若另居避主而不见,亦戴梁冠。庶人之家,又何论矣!
京官名帖大字,事体原无妨碍。然嘉靖中业已大极,而隆、万复降而小,未必非熙明安盛之兆。长安好事之家有存留历年名帖者,以相比对,直至天启壬戌方大极,而无以复加。自省垣庶常而上,凑顶止空一字,则壬戌之柬也。外官坚守旧规,基式仍故。然制科为推知者与中行科道一间耳目,见行柬方寸亦不宁静,未必非大字为之崇。且学问未大,功业未大,而只以名姓自大,亦人心不古之一端也。

本文标签:天工开物,野议
相关阅读

 本文标题: 天工开物·野议(5)
 本文链接: http://www.shuzhai.org/gushi/tiangong/10059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