扬雄传(下)

明年(1)，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，秋，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(2)，西自褒斜(3)，东至弘农(4)，南驱汉中(5)，张罗罔(网)罝罘(6)，捕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兔麋鹿(7)，载以槛车，输长杨射熊馆(8)。以罔(网)为周阹(9)，纵禽兽其中，令胡人手搏之，自取其获(10)，上亲临观焉。是时，农民不得收敛。雄从至射熊馆，还，上《长扬赋》，聊因笔墨之成文章，故借翰林以为主人，子墨为客卿以风(讽)。其辞曰(11)：
　　(1)明年：元延二年(前11)冬。参《成帝纪》。(2)右扶风：官名。治所在长安(今西安市西北)。辖区在今西安以西。南山：秦岭。(3)褒、斜：秦岭中二谷名。(4)弘农：郡名。治弘农(在今河南灵宝北)。(5)汉中：郡名。治西城(在今陕西安康西)。(6)垇罘(jiēfú)：捕兽的网。(7)豪猪：啮齿类哺乳动物。也称箭猪、毫彘。狖(yòu)：长尾猿。玃(jué)：大猴。(5)长杨：宫名。在今陕西周至县。长杨宫中有射熊馆。(9)阹(qū)：因山谷而围成的牛马圈。(10)获：猎所获。(11)其辞曰：下文是《长杨赋》。
　　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：“盖闻圣主之养民也，仁沾而恩洽，动不为身(1)，今年猎长杨，先命右扶风，左太华而右褒斜(2)，椓巀嶭而为弋(3)，纡南山以为置，罗千乘于林莽，列万骑于山隅，帅(率)军踤阹，锡戎获胡(4)。扼熊罴，拖豪猪，木雍(拥)枪累，以为储胥(5)，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。虽然，亦颇扰于农民。三旬有余，其廑(勤)至矣，而功不图(6)，恐不识者，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，内之则不以为于豆之事(7)，岂为民乎哉！且人君以玄默为神，澹(淡)泊为德(8)，今乐远出以露威灵(9)，数摇动以罢(疲)车甲，本非人主之急务也，蒙窃或(惑)焉(10)。”
　　(1)仁沾而恩洽二句：言忧思百姓。(2)太华：华山。(3)巀嶭(jiéniè)：山名。在今陕西三原县西北。弋(yì)：小木桩。(4)踤(zú)：蹴蹋。或曰通“萃”，聚集。锡戎获胡：言由戌、胡之人猎取禽兽。(5)木拥枪累：以木桩编列为栅栏。储胥：守卫用的木栅藩篱之类。(6)其勤至矣二句：言劳而无益。(7)干豆：祭祀用品。干：干肉。至，祭器。(8)淡泊：恬静无欲。(9)露：显露。(10)蒙：自谓蒙蔽。
　　翰林主人曰：“吁(1)，谓之兹邪(2)！若客，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，见其外不识其内者也。仆尝倦谈，不能一二其详(3)，请略举凡(4)，而客自览其切焉。”
　　(1)吁：叹声。不以为然。(2)谓兹邪：犹云何为如此也。“之”字衍。(3)其：“具”之误(王先谦说)。详：悉也。(4)略举凡：《文选》为“略举其凡”。凡：大概；大要。
　　客曰：“唯，唯(1)。”
　　(1)唯，唯：谦卑的应答。
　　主人曰：“昔有强秦，封豕其士，窫窳其民(1)，凿齿之徒相与摩(磨)牙而争之(2)，豪俊麋沸云扰(3)，群黎为之不康(4)，于是上帝眷顾高祖，高祖奉命，顺斗极，运天关(5)，横巨海，票昆仑(6)，提剑而叱之，所麾(挥)城摲邑(7)，下将降旗，一日之战，不可殚记(8)。当此之勤，头蓬不暇疏(9)，饥不及餐，鞮鍪生虮虱(10)，介胄被沾汗，以为万姓请命乎皇天。乃展民之所诎(屈)(11)，振民之所乏，规亿载，恢帝业，七年之间而天下密(谧)如也。(12)。
　　(1)昔有强秦三句：喻暴秦贪婪，而残害其民。封豕：大猪。常用以比喻贪暴的首领。窫窳(yàyà)：古代传说中的怪兽名。用以比喻虐害。(2)凿齿之徒：指陈胜、项羽等。(3)麋：当作“糜”。麋沸：混乱貌。(4)黎：众也。康：安也。(5)顺斗极：随天斗极。天关：即北辰。(6)票(piāo)：通“飘”，动摇。(7)摲(chàn)：芟除；扫荡。(8)一日之战二句：言战役之多。殚：尽也。(9)头蓬：发乱如蓬。疏：《文选》作“梳”。(10)鞮鍪(dīmù)：头盔。(11)展：申也。 (12)谧：静也。
　　“逮至圣文(1)，随风乘流，方垂意于至宁，躬服节俭，绨衣不敝(2)，革鞜不穿(3)，大夏不居(4)，木器无文(5)。于是后宫贱瑇瑁而疏珠玑，却翡翠之饰，除雕瑑之巧(6)，恶丽靡而不近，斥芬芳而不御(7)，抑止丝竹晏衍之乐(8)，憎闻郑卫幼眇之声(9)，是以玉衡正而太阶平也(10)。
　　(1)圣文：指文帝。(2)不敝：不以为敝。(3)鞜(tà)：兽皮做的鞋。(4)大夏：高大的房屋。(5)文：雕饰。(6)瑑(zhuàn)：玉器上雕饰的凸纹。(7)斥：却也。御：用也。(8)丝竹：管弦乐器与音乐。晏衍：邪声。(9)郑卫：指郑卫之音，古之俗乐。儒家以为淫声。幼眇(yàomiào)：微妙。(10)玉衡：天仪。太阶：星名。即三台。共六星，两两并排而斜上，如阶梯，故名。
　　“其后熏鬻作虐，东夷横畔(叛)(1)，羌戎睚眦，闽越相乱(2)，遐萌(氓)为之不安，中国蒙被其难(3)。于是圣武勃怒(4)，爰整其旅，乃命票(骠)、卫(5)，汾沄沸渭(6)，云合电发，猋(飙)腾波流，机骇蜂轶(锋逸)(7)，疾如奔星，击如震霆(8)，砰轒辒，破穹庐(9)，脑沙幕(漠)，髓余吾(10)。遂猎乎王延(廷)(11)。驱橐它(骆驼)，烧蠡(12)，分梨(剺)单于(13)，磔裂属国，夷坑谷，拔卤莽(14)，刊山石，蹂尸舆厮(15)，系累(缧)老弱，兗瘢耆、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，(16)，皆稽颡树颔(17)，扶服(匍匐)蛾(蚁)伏(18)，二十余年矣，尚不敢惕息(19)。夫天兵四临，幽都先加(20)，回戈邪指，南越相夷(21)，靡节西征，羌僰东驰(22)。是以遇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(23)，自上仁所不化(24)，茂德所不绥，莫不(跷)足抗手，请献厥珍，使海内澹然(25)，永亡(无)边城之灾，金革之患(26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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